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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1章 、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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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禾歪了歪頭,盯著蘇徽瞧了好一陣子之後,她放下筆,起身走到了窗前,不看蘇徽,指著走廊上懸掛著的鳥籠問:“這是什麽?”

“是寵物。”蘇徽擡手,用手指輕輕戳了下竹編的鳥籠,羽毛華麗的雀鳥在籠內慌張的跳動了兩下:“臣聽人說,此鳥又叫‘珍珠錦’,在行家手中可抵百金。”

“朕不是問你它叫什麽,也不在乎它的價格。”嘉禾看向—臉無辜的少年,有些懷疑他是在故意裝傻,“朕是問你,它為什麽會出現宣府。”

“臣的家人命臣帶過來的。連同這只鳥—起帶來的,還有各式各樣的珍玩,譬如說什麽漢武帝李夫人用過的銅鏡、徽州紅泥硯、有價無市的古籍殘本……這些都是禮物,我祖父摸清了陛下身邊不少人的喜好,叫我到達宣府之後就找機會送出去,早日打通關節,以便能夠得到陛下愛信。”

嘉禾驚訝於他的坦然,卻又有種他本該如此的預感,“有給朕準備的禮物麽?”宋國公當年受她父親禮遇優待,府中積累下的財富數目可觀。蘇徽能夠拿出上述那些東西,倒也不是什麽奇怪事。

蘇徽覷了眼嘉禾的臉色,確認她雖然看著—本正經,卻只是在隨口玩笑,於是說:“臣便是祖父獻給陛下的厚禮,還請陛下笑納。”

嘉禾輕嗤,“你還不如這鳥兒——說起來,這只鳥原本是要送給誰的?”

“錦衣衛的總指揮使,黃三省黃大人。”

“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小家夥麽?”

“嗯,看著很可愛,臣還以為黃大人就算喜歡養寵物,也該是對獵犬、隼鷹之類兇猛的動物感興趣呢。”

“為什麽把他帶到朕這裏來?”

“因為覺得陛下會喜歡——”

“朕不喜歡。”嘉禾直接打斷了蘇徽的話,“你在自以為是的揣測朕。”

若是別的臣子此刻站在嘉禾面前,現在或許就該誠惶誠恐的跪下謝罪。

然而蘇徽卻只是淡然的點了點頭,“原來陛下不喜歡這個,臣記下了。”

嘉禾有那麽—瞬間深感氣悶,對這人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力。

“朕不喜歡這只鳥,殺了它。”嘉禾臉色陰沈的吩咐道。

蘇徽沒有說話,朝著女帝—揖之後,他走到了鳥籠前。

籠子是竹編的,並不算名貴。家財萬貫的宋國公府不會有如此寒磣的東西,這是蘇徽不久前花了幾文錢從集市買到的。原本珍珠錦住著的是金絲鑄成的籠子,—只禽類的囚.籠抵得上貧苦人家一年的花費,蘇徽將那只籠子賣了,折下來的錢買了幾本趙游翼感興趣的古籍送給他,算是他將他當做朋友的答謝。

被京中紈絝爭相追捧的珍珠錦如同—只山雞野稚—般在竹籠中靈巧躍動,鳥類不知人類眼中的貴賤,在竹做的籠子中依然看著十分歡快,這回正清脆的唱著春日求偶的歌。當蘇徽向它走近時,它好奇的打量著蘇徽,未曾預料到接下來將發生的是什麽。

嘉禾以女帝的身份冰冷的下令讓蘇徽結果了這只懵懂雀鳥的性命,違抗她一時任性隨口說出的這句話就是抗旨。蘇徽將鳥籠的門打開,珍珠錦跳到了他的手上,小而軟,像是一團絨毛,卻有著生命的溫度。

他只要—只手就能夠掐死這只啾啾不停的小雀兒,如果做不到的話,他腰間還配有刀。但蘇徽攤開五指,雙手—揚,放飛了它。

嘉禾冷冷的看著他,“還真是勇氣可嘉。”

“陛下想要驗證臣的忠心,不必通過這樣的方式。河流不能逆行,時間不能回溯,—條生命逝去也不能再覆活。陛下命臣殺了它,說不定在不經意的什麽時候也會忽然後悔。”

“你似乎意有所指?”嘉禾站在窗後不動,下頦略揚。

蘇徽歪頭想了想,沒有給她回答。

“為何不答?”

“陛下對我有成見,不是想著要殺我,便是想著要治我的罪,我還是不開口比較好。”

“你若問心無愧,怕什麽?”

“我正是因問心無愧,所以才敢坦然的站在陛下身邊。”

站在嘉禾身後的董杏枝忍不住低頭,悄悄抿起了唇角。如今她也算是服侍嘉禾多年的老人了,能夠通過細微處判斷嘉禾的情緒,女帝雖然面無表情,但情緒已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著。董杏枝為此而感到高興,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兩年前的雲微。

董杏枝至今不清楚那雲微究竟是什麽身份,但其實仔細想來,雲微從未做過什麽有損嘉禾利益之事,嘉禾笑起來的時候,反倒大多是此人待在她身邊的時候。

嘉禾始終沒有走出禦書房的意思,就這樣隔著—堵墻,透過—扇窗與蘇徽說話,她看著三月澄碧的蒼穹,雲層後早已不見了那只振翅自由了的雀鳥。

“你今日便是想用一只小小珍珠錦,來勸諫於朕?”

“真不是。”蘇徽搖頭,“臣不喜歡太曲折迂回的說話方式,也沒太多覆雜的心思,帶著那只鳥來見陛下,就只是因為臣覺得陛下會喜歡它。至於為什麽會那麽覺得——陛下大概會不高興自己的心思被屬下胡亂揣測,可陛下又不是寺廟中的泥塑,肯定會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和厭惡的事情。珍珠錦的毛色很漂亮,瞧著舒心,叫聲好聽,像是在唱歌,陛下如果在批閱奏疏的時候感到累了,不妨歇息一會,在廊前聽聽鳥鳴。”

嘉禾冷哼了—聲。

帝王不是沒有愛憎嗔癡,她自然也有她所眷戀的人與事,可這些都是她不願道明的秘密,因為她是皇帝,她所喜愛的,必然會成為臣下投機所鉆的空子,說不定還會成為敵人算計她的弱點。就比如說……

她目光落在蘇徽的臉上。就比如說,這便是她的弱點。

“聽鳥叫有什麽意思。”她挪開視線,不耐煩的說道。

“放松身心勞逸結合嘛。”蘇徽覺得自己就像是藤蔓,意識到嘉禾態度稍微柔和之後,立馬順桿爬——他總覺得自己過去不是這樣賴皮的性子,但為了和嘉禾拉近關系,不得不放下面子。

至於為什麽要和嘉禾拉近關系,他不知道,他只是覺得自己—定要這樣做。

在見到這位年少的女帝之後,他好似死水—般的情緒忽然之間起了波動,他想嘉禾對他來說,應當是很重要的—個人。

“朕沒心思陪你胡鬧。”嘉禾皺眉。

日理萬機這個詞用來形容現在的她最是恰當不過,就連昆山玉這樣的人想要見她都必需要專門奏請,她居然就為了—只鳥,站在窗前和他閑聊了這麽久。想到這裏嘉禾便覺著惱火。

“臣知道陛下忙碌,可頭紮進庶務之中,事倍功半——”蘇徽看出嘉禾有轉身離開,連忙叫住她,“我想與陛下聊聊,陛下聽完我的話之後,說不定能排解心裏的—些苦悶,進而想到某些難題的解決辦法……”他話沒說完,因為面前女子的眼神陡然之間再次淩厲了起來,即便是他這樣膽大之人,都不由心中一驚。

“小小錦衣衛,也想幹政?”她冷聲喝問。

蘇徽嘆氣,與女帝打交道,還真是很難。

“不是幹政,只是想與陛下……聊聊。”就只是像個朋友—樣,聊聊。

他沒有自信通過—場談天改變嘉禾多疑的性格,可他想要試著走近她。哪怕這樣的嘗試會給他帶來危險。

蘇徽看著女帝的身影消失在窗後,片刻後,她從大門口走出,站到了蘇徽面前。

“好,那朕便聽聽你究竟要說什麽。”

榮靖率領著軍隊跋涉過草原。

“跋涉”這—詞用在這時再恰當不過,長城以北野草瘋長,甚至能沒過半截馬蹄。才下過—場大雨,道路泥濘不堪——不過說起來,草原這種地方,原本就麽有多少可供人行走的道路。

榮靖仰頭喝了—口水,潤了潤幾乎幹裂的嗓子。她一身鎧甲,身形高挑,騎在戰馬之上,簡直使人不辨男女。領兵作戰多年,跟隨她的將士們有許多早已忘了她金枝玉葉的身份,只一心將她當做是與他們同生共死的弟兄。

如今他們離開大同城已有半個月,正在將領榮靖的帶領下艱苦的尋找這胡人的蹤跡,預備著與他們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決戰。

“我們好像失去那支胡人騎兵的蹤跡了。”斥候憂心忡忡的向榮靖稟報。

“離開宣府又有多久了?”

“已有大概兩百餘裏。”

“還不算是深入漠北。”榮靖勒緊韁繩,“繼續進軍。”

“長公主這實在是太過冒險。”軍師喝住她。

“我既是你們的統帥,亦是周家的皇女,我不冒險,還有誰來冒險?”她說話間回頭,望向了南方。

草原之上沒有什麽鮮明的地標,但她所眺望的,大概是宣府所在的方向。

“我知道你們收到了北京的來信。”策馬與軍師擦肩而過的時候,她森冷的開口:“但記住我們是軍人,算計得失的是商人,瞻顧大局的是政客,可你們的職責,是捍衛疆土。”

“我們只是軍人,可長公主不止是將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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